当我们讨厌烂梗时,到底在讨厌什么?

最近,《长安三万里》火极了,家长们带着娃在电影院背诗,引起了广泛讨论。与之形成镜像的,是对小孩说“烂梗”的厌烦情绪,也是一波比一波凶猛。

试想一下,如果唐诗三百首都换一种表达,那我们今天看到的,就不再是“天下谁人不识君”“扶摇直上九万里”“仰天大笑出门去”“两岸旌旗绕碧山”,而是“汪伦是我真铁子”“我给贵妃做颜粉”“庐山瀑布炸裂了”“剑外忽传收蓟北,谁懂啊家人们我哭死”……


(资料图片仅供参考)

《长安三万里》里有诗性,诗是语言的最高级别,优雅、美好、丰富、韵味绵长。前些天刚刚过完100岁生日的叶嘉莹老师,有一名句:“诗歌最大的作用,就是要让你有一颗不死的不僵化的心灵”。而“烂梗”则处在语言的下沉方位,充斥着重复、夸张、人云亦云,它会让人患上“文字失语症”。

当我们讨厌“烂梗”,到底在讨厌什么?说“烂梗”,还得从“梗”本身聊起。

“梗”有三重含义,一为植物的茎,一为笔直,一为阻碍,哪个都和网络用语无关。因为它在“烂梗”中的使用,其实是个讹字,本来应该是“哏”,意思是滑稽有趣,譬如“你这人真哏儿”,天津就被称为“哏都”。已经无从考证,到底是谁第一次用错了这个字,但久而久之、以讹传讹,就有了“梗”这个现代人根本绕不开的文化现象。

梗像语言中的“预制菜”。拿来加热就能吃,当用梗表达时,就不会再有人追究鱼香肉丝里到底放青笋丝还是干笋丝,红烧肉到底用绍酒煨还是啤酒煨,过程和来由都变得不再重要。

玩梗并非是网络时代的特产。梗的关键,在于心领神会,所以它总是和“Get”搭配,用只言片语传达大量信息,道上“黑话”、文人用典、乡间俚语,都能算是各自圈内的梗。

网梗同理,能精准撞上众人的微妙情绪,加之网络自带的传播力,很快就能走完普及、应用、大量复制等几个阶段。但梗用过多就烂,网梗一旦开始无意义重复,就被打入了“无内涵、无意义、无品味”的“三无”烂梗队伍。比如曾经的“蓝瘦香菇”“yyds”“你个老六”……现在看来是如此老土、无聊,令人厌烦。

我们对梗的忠诚度,可能还不如宫斗剧里“渣皇”对宠妃来得更久。

梗自有其生命周期。好梗能跨时空流传,在“不学诗,无以言”的年代,《诗经》成为春秋时代的外交梗百科;春秋的董狐秉笔直书,直到清代仍有诗云“直笔何人继董狐”;烂梗则会默默退隐,诸如“奥利给”“耶斯莫拉”日渐退出人们的语料库。

可是,有些烂梗明明不知所云,“超发”用滥了,仍在充当社交货币,比如“我giao你个giaogiao”,让人摸不着头脑。

其中,夸张式“烂梗”是重灾区。“栓Q”“真的会谢”“依托答辩”本来还多少带点情绪、有点新奇,可用多了跟“啊哦”之流没什么分别,让人生厌。最典型的是“666”“yyds”“绝绝子”“太炸裂”“神仙XX”等,每个梗流行之后,就会出现更重量级的新梗来取代,用语越来越夸张,又从夸张归于平淡,一路演变,层出不穷。

当梗被频繁使用,必会遭遇语义磨损,即贬值。当“yyds”从极度的赞美,变成普普通通的“好”,甚至只是单纯的感叹后,烂梗也就随之诞生。

对此,费孝通的师兄,中国早期社会学家李安宅在1946年提出“语言通货膨胀”的概念,指“语言与其背后的思想、情感的不匹配”。当时,他以此讽刺时人滥用“救国”,人云亦云地喊“德谟克拉西”等大词,主张说话不要“灌水”。只是,当时的他很难想到,网络时代的烂梗能如此言之无物,一句话里只剩下“水”。

我们讨厌孩子说烂梗,是因为孩子正处于语言培基阶段;讨厌媒体用烂梗,是因为他们理应具有更高的文字输出水平;有时,我们甚至讨厌自己用烂梗,因为那种开口忘词的感觉确实很堵心。

明明很讨厌,但却离不开。这就是当代人对“烂梗”的微妙感受,它具有某种现代病的典型表征——流行化、社交化,普通人被裹挟、被塑造,不知道该怎么办。

倒也不必过分焦虑。人们对“烂梗”的入侵,并非毫无防备、大开城门,关于“文字失语”的讨论一直都在进行,对小孩起码不应该说“烂梗”的共识,也已经达成,媒体用了“烂梗”,会被受众讽刺嘲笑……这些都证明,在制造烂梗、使用烂梗之后,我们也在反思烂梗、警惕烂梗,社会的整体语言定力、表达定力都有所提升。

就像开头所说的,《长安三万里》同时收获口碑与流量,恰恰证明诗与美是不会被打败的。劣币驱逐良币时,良币也会驱逐劣币,在文字江湖,能流传千古的,从来都是《唐诗三百首》,而不是《烂梗三两句》。

(央视网微信公号)

关键词: